一棵木从树

我亲爱的朋友们,愿我们能在并不存在的自由星球上重逢。

【AM】Parked(千年后AU/HE)

简介:Parked背景(没错就是科总演的那个电影Parked),千年后AU。一个非要把自己搞失忆的老梅干,一个就是不肯唱歌的吉他手亚瑟。

配对:AM

分级:不会分……总之并没有暴力血腥场景。有吻戏。

字数:约1w9,一发完。

 

0.

 

废弃的停车场边,一片黄色的树叶落下来。灰蓝的海水在不远的地方缓缓涌动,已经摇摇欲坠的长椅上坐了一个穿破旧灰袍戴灰色软帽的老人。微风轻轻吹动他白色的发丝和白色的胡须,阳光肆意打在在他历经岁月洗礼的沟壑纵横的脸上,可他一动不动,像是一尊在海边站了一个世纪甚至更久的雕像。

他看起来很安静,也很疲倦。

一只海鸥在他头顶略过,然后披着金光慢慢飞远,在视线的尽头变成一个点。他终于站起来,弓着腰,缓缓吸进一口海风,然后闭上眼睛。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身上飞速流逝,看不见的细微气流围着他的身体旋转,他的白发好像正颤抖着溶进空气里,然后他的身体也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就那样轻飘飘地倒下了,像是破旧的木偶被人丢弃在海边。

海鸥又飞了回来。

梅林想,也许他只是累了。

一千年的等待就像不知疲倦地行走在永昼之地,他走遍了有光照耀的所有地方,在每个盛夏回到阿瓦隆湖畔,然而最终他只是变成了所有人生活的旁观者,熟悉了阿瓦隆湖边每一棵树的悲欢。

睡梦中他总是回到卡梅洛特,有时候他会梦见自己偷偷施了个魔法让拖把代自己擦地,然后跑去厨房向那个胖胖的女厨师索要亚瑟的早餐。他哼着歌顺着古堡长长的楼梯一路小跑,一把推开亚瑟的房门然后故意咚咚咚地踏过地板冲向窗口一把拉开窗帘,回头看着金发的王像个不愿意起床的小孩子一样咕咕哝哝地伸出手挡住刺目的阳光,却阻止不了金发在光照下着火一样闪耀。

可是接下来亚瑟的表情凝固了,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插着一把长剑,而鲜血正一滴一滴流出来蔓延成一片诡异的暗红。

然后梅林会一下子惊醒,他总是梦见美好的时光,可亚瑟总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在他眼前死去。有时醒来他看着阿瓦隆湖深色的湖水在月光下闪动,或是公路上夜行的卡车驶过带起一阵尘土,他都会觉得他其实并没有真的睡着,而只是穿行在不同的梦境中罢了。

他的记忆好得惊人,他甚至记得每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眉间的纹路,但是那天当他走到都柏林市区外一个荒弃的停车场,听着不远处两个无家可归的少年开着只属于他们自己的玩笑,很突然的,他觉得太多回忆变成了一种让人厌倦的负担。

就在那一刻他突然决定给自己施一个魔法抛弃所有回忆,随便变成谁都可以,只留下姓名。只有真正的亚瑟才能唤醒他的回忆,而如果这一次他依旧遇不见那个他等待千年的人,那么就让他自然地生老病死,然后重新来过吧。

他只是有些累了,如果他注定花掉永生等待,那么现在他想换个角度看看这个世界。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在长椅边倒下的白发老头不见了。而空荡荡的停车场尽头多了一辆破破烂烂的亮黄色小车,车里坐了个面色苍白的少年。他瘦得几乎皮包骨,脸颊深深凹陷,灰蓝色的眼睛十分惹人注目。他戴了一顶鲜艳的绿色毛线帽,红色毛衣外面还套了两层灰色调的夹克。他的神情有些迷茫,当车窗外的天边终于燃烧起落日,他点燃了一只大麻,然后突然眯起眼睛,露出了孩子一样的笑容。

 

 

1.

 

天气已经很冷了,梅林和他的小黄车依旧是这个停车场里唯一的居民。白天时他会在市里漫无目的地溜达,努力想在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城市里找出什么可以唤醒自己记忆的存在。他知道哪个酒吧可以买到大麻,经过教堂的唱诗班会因为莫名的熟悉感忍不住驻足,他会丢一枚小小的硬币给站在格拉夫顿街角弹吉他的那个大胡子男人,然后完整地听完一首他写的歌。这些东西就像本来就存在于这个身体里的肉体记忆,梅林找不到他们的出处。他觉得他好像一觉醒来就在那个停车场里了,也许他之前有过什么不一样的人生,但是他的大脑中毫无线索。

这有时候挺困扰他,但是大多数时候他不想想太多。街上似乎有人会露出认识他的神情,他会走着走着就不自觉地拐进Stag's head酒吧,然而那里的老板似乎并不认识他,他猜自己大概没有家人吧,于是他也从没想过去问问别人自己的过去。他就像个迷路的孩子,但是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本来就无家可归,所以倒是不太慌张。

----------------

那天他伸着腿坐在车顶上看海鸥。

他特别喜欢看鸟,不管是知更鸟,大山雀,还是海鸥。因为他们会飞,而飞翔对梅林来说几乎是一种带有魔力的存在。为什么他们伸一下翅膀就飘在空中了呢?而如果现在他从车顶上站起来然后伸一下胳膊只能得到一个摔断鼻子的结果。他也能用某种方法飞起来,但是那感觉其实并不安全,而每次清醒过来看着车顶都让梅林觉得迷失。

他出神地看着白色的海鸥在空中滑翔,它的翅膀几乎一动不动,飞翔的姿势就像是王者在巡视自己的领地。梅林从车顶上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块干掉的面包然后熟练地抛向空中,立刻有好几只海鸥降低高度围过来争食,这让梅林看起来像是带有某种磁场的魔法师。

“嘿,早上好!你住这里吗?”斜下方突然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带有特殊的磁性和自来熟的笑意,梅林吓了一跳,一低头看见一个金头发的少年正对自己露出大大笑容,嘴角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他穿着牛仔和红色帽衫,背着一个吉他包,看起来风尘仆仆,语气却充满活力。

“我叫亚瑟·彭德拉贡,来自伦敦,你呢?”没等梅林张嘴反应,他已经完成了简短的自我介绍,然后向站在车顶的梅林伸出一只手臂。

海鸥早已经飞走了,梅林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然后扑通一声从车顶跳下来伸出手握住了亚瑟的手掌。

“你好亚瑟,我叫梅林,梅林·艾默瑞斯。没错我就住这,这简直棒极了不是么?”黑发的少年露出一个笑容。

 

 

2.

 

亚瑟决定在停车场住下了,他沾满灰尘的深蓝色吉普车就停在梅林的小黄车旁边,车头对的齐齐的,只是整个车身要胖出一圈。梅林没问他为什么会无家可归沦落到住停车场的地步,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而多个人跟他做伴也真的不赖。

他们肩并肩坐在停车场边的木质长椅上,梅林已经至少在身上裹了五层衣服还是冷的发抖,一旁的亚瑟只穿了件红色帽衫却还是悠然自得的样子。

“你吃得太少了,而且缺乏锻炼。”亚瑟突然打破沉默。他伸手拍了一下梅林夹克衫后面加绒的帽子,毫不掩饰地撇了撇嘴。“你这小身板是没办法在这鬼地方度过冬天的。”

“看在上帝的份上!”梅林立刻直起脖子抗议,可是下一秒就因为钻进脖子的冷空气打了个哆嗦。“我这样就挺好,我可不想变成那种肌肉男。真正的力量不体现在外表上,哥们。这是……”梅林有点困惑地皱起眉头,试图想起这句话的出处,可是大脑空得就像眼前一望无际的大海,奇怪的波浪打来打去完全没有方向可言。“该死的,这话也许是我妈妈说过的,或者我爸或者街角的那个修电器的——算了忘掉它吧我可能根本就没有爸妈。鬼知道呢。”他咧出一个有点不合时宜的笑容,露出一排被烟草腐蚀得有些发黄的牙齿。“我的脑袋里面就像一团乱毛线,塞得满满的但是其实什么都没有。”

亚瑟扬起眉毛,然后努力想让自己显得善解人意一些,于是他伸手拍了拍梅林的肩膀。“你失忆了?”他得出结论,然后偏过头去看梅林的表情。

“嗯。我的所有记忆都开始于这个停车场,别的?什么都没有。”梅林点头,然后耸耸肩膀。“神奇吧?”

“车祸?你受过伤?”

“没有,没有。我这不活蹦乱跳的么?”

“那你为什——”亚瑟困惑地皱起眉毛,可是刚说了一半就被梅林打断了。

“我不知道,哥们。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你呢,伦敦男孩?你为啥要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亚瑟眨了眨眼睛,看得出他并不习惯在说话时被人打断,但是眼前的黑发男孩似乎有种惊人的魔力,让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觉得被冒犯。于是他几乎是有些温顺地说下去。

“我是来旅行的呀。”他扭开头,显得似乎有些不自然。“旅行可以给我灵感。”他随手冲不远处的吉普车一挥,车顶上放着他很少离身的吉他包。梅林从未看亚瑟打开过吉他包,他觉得也许里面装了什么非法物品也说不定呢。“预算有限,而且我喜欢海。”他有点孩子气地笑起来,露出又白又整齐的牙。

“那么……”梅林歪过头,“我想听你弹琴。”他说着就已经从长椅上滑了下来,准备去拿吉他。

可是亚瑟突然一把抓住了梅林的胳膊。

“不。我现在不想弹琴。”他立刻露出赌气一样的表情,满头有点凌乱的金毛让他看起来有点像个笨拙的大娃娃。梅林禁不住笑起来。

“你是害羞了么亚瑟?我不会笑话你——”

“——我就是不想!你太啰嗦了梅林!”亚瑟一下子几乎气急败坏。一转头却看见梅林已经冲着吉他包的方向冲刺。他赶紧大跨两步然后扑住前面瘦弱到就算作弊也跑不过自己的男孩,梅林被拉住移动不得于是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绊倒了我,”他委屈地揉着屁股抬头,“我需要音乐哄我开心。”

亚瑟一脸无奈,又没办法把梅林拉起来。他不明白这个跟自己刚刚相识的男孩怎么可以如此自来熟,但就是做不到转头就走。

于是他干脆也一屁股坐在梅林旁边,为了搞不懂自己和说不出反驳的话而生自己的闷气。

然后身边的梅林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亚瑟震惊地转头,面前掉下一截梅林扔过来的烟卷。

“试试吧,”梅林把毛茸茸的脑袋伸过来,露出那个亚瑟已经开始熟悉的无赖笑容。“之后你就不会害羞得不敢弹琴了。”

亚瑟鬼使神差地拿起烟卷,刚准备跟梅林借个火,梅林却突然又一把把烟卷抢了回去。

“亚瑟,很高兴认识你。”他攥着烟卷,看着亚瑟的眼睛,表情非常认真。“你会是个快乐的人。”

亚瑟本来想辩解一句他现在就很快乐啊,可是却又一次语塞。他觉得自己在这个陌生地方的清晨大概突然丧失了语言能力。

可是梅林已经伸手搂了他的肩膀,又一次莫名其妙改变了话题。

“想去洗个澡么?我总是去体育中心洗澡。便宜,还可以跳水。你喜欢跳水吗?那感觉就像飞。”

 

 

3.

 

“梅林,你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为什么?”亚瑟轻车熟路地拉开梅林的车门一屁股坐进来,座椅发出危险的咯吱一声。金发的年轻人看上去完全不觉得这样的谈话开始方式有多突兀。

“我没有。”梅林没有看亚瑟的眼睛,但是笑得一派天真,似乎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他把手伸出车门随手抓了一片飘在空中的树叶,然后放在唇边吹出了一支不太成曲调的曲子。

亚瑟看着梅林被透过车窗的晨光照亮的侧脸,突然觉得那曲调好像有些熟悉。他不禁愣了一下。

“你有。”回过神来的亚瑟毫不犹豫地确认了一遍。“就比如说你从来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会住在一个废弃的停车场里把破车当做房子还在里面养鸟。这不公平,”亚瑟直起脖子用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梅林,“我都给你讲了我的事了,所以你也应该讲你的。这样才公平。”他说的理直气壮,完全忽略了自己其实也没做到完全坦诚这个事实。

梅林扑哧一声笑出来,他唇间的树叶发出短促的吱的一声然后被他揉成一团扔在了一边。“我说了我没有。我只是失忆了。”他含着笑意迎上亚瑟的目光,“别像个想用糖果换糕点的孩子一样,收回你的大头吧。我也希望自己有得和你换,失忆这事又不是我愿意的。还有我没有养鸟,他们只是我的朋友,分享食物的那种。”

“那是因为你不愿意想起来!”亚瑟固执地坚持道,一边说还一边瞪着好看的蓝眼睛向梅林凑了过去。梅林觉得他下一秒就要伸手来抓自己的衣领了——如果他真的这样做梅林一定要一脚踢在他膝盖上。

可是亚瑟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在瞪了梅林整整三秒钟之后泄气地倒回了自己的位置。这下座椅发出的声响让梅林开始担心自己的车会不会散架了——如果散架了他一定要逼亚瑟请自己洗一个月澡。

事实上车也没有散架。一小段寂静之后亚瑟突然伸手推了一下梅林的胳膊,然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八颗牙齿的笑容。“躲开,梅林。我是说,我要带你兜个风。”

梅林扭过头去,激动地一把抓住了亚瑟的袖子,灰蓝色的眼睛因为突然的惊喜闪闪发亮。“你……什么?”他露出一种小孩子知道圣诞节提前到来了的夸张表情。

“——你的车还能开,对吧?”亚瑟有点担心地追问道,然后不等梅林回答又立刻补了一句。“坏了也没关系,我会把它修好的。”

让梅林有些惊讶的是,亚瑟的车实在是开得……相当保守。他们几乎是慢悠悠地沿着盘山路向上行进,车窗外的山风随意吹乱亚瑟的金发和梅林的黑发。梅林看见变成暖色调的山丘起伏不定,又一个转弯之后他们开始俯瞰城市,这种从遥远的高处旁观一切的感觉熟悉得让梅林心惊。这样的感觉是来自以前的记忆吗?

在越升越高的秋日暖阳里亚瑟眯起眼睛,哪怕藏在挡光板的阴影里梅林还是注意到了亚瑟金色的睫毛长得几乎犯规。而这样并肩的角度也好像似曾相识。

“你在看我。”亚瑟突然带着满满的得意开口。“别以为我开车就注意不到了,你在偷偷观察我呢,梅林。”金发的男孩咧开他的标志性笑容。

梅林也禁不住笑起来,这让他苍白的脸庞一下子充满神采。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都没因为被抓现行而觉得窘迫,他只是随意反驳了回去。“别自恋了,我只是觉得你胖了,亚瑟。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尤其明显,你应该多——”

“——我没有!”亚瑟一下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怪叫一声,吱嘎一声他踩了刹车把车停在了路边。然后他从方向盘上方努力挺直腰板——这让他的脑袋几乎触到车顶——然后他激动地伸出手来抗议,“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每天都跑步!沿着停车场!十圈!看清楚梅林,我不胖。”

梅林一句话都没说,因为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了,他趴倒在胳膊上,刘海被自己揉得乱七八糟。亚瑟注意到梅林那件破旧的红色T恤和衣角已经磨白的夹克松垮得好像要从梅林的肩膀上滑下来,而他几乎确定梅林穿的是最小号。

明明是自己太瘦当然看谁都胖!亚瑟准备好好批评一下梅林的身材顺便邀请他加入自己的吃汉堡队伍。然后他发现梅林的手扶在了自己的左臂上。这竟然让他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行动并且一下子忘记了准备好的台词。

“让我开一段可以么?”梅林蓝灰色的眼睛里好像浸了什么奇妙的液体,这让他看起来像准备欺骗路人留下自己珍宝的精灵。

亚瑟想不出自己如何才能拒绝梅林。毕竟这车是梅林的,而且他发现这瘦得要命的男孩笑起来时,脸颊上有两个该死的可爱的酒窝。

 

然而两分钟之后亚瑟愿意用一个月的汉堡来交换离开这辆车的机会。

如果说梅林表面上看起来就像一只需要保护的卷毛小羊的话,(其实更确切的说法是总是乱蹦乱跳让人琢磨不清的奇怪小羊)那么开起车来的梅林简直就是个疯子。亚瑟盯着测速表的指针摇晃着一路攀升,加速度和逐渐升高的海拔让他的鼓膜涨得发疼。老车的发动机发出轰鸣,车窗外的景色飞速略过,而现在梅林的表情就像玩电子游戏的小男孩,专注和激动让他苍白的面颊染上一丝红晕。

车子还在继续加速,而不远处一个拐弯突然出现在了亚瑟的视野里。亚瑟瞪大眼睛想要转头提醒梅林,却看见梅林的眼睛里燃烧着近乎疯狂的自信。

下一秒,伴随着可怕的吱嘎一声巨响,车子猛地在拐弯处突然掉头。一瞬间亚瑟以为自己会被甩出车外,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车门上,亚瑟发誓自己听到车门发出了不详的咯吱声。然而接下来车子已经咯噔一下停住,梅林把手从方向盘上拿下来,得意地侧过身来伸手捶了亚瑟的肩膀,脸上的表情像炫耀玩具的孩子,然后他放声大笑起来。

“……真是见了鬼了!”惊魂未定的亚瑟赶紧一把打开车门跳到外面的空地上,他转过身去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把限速当做玩笑的疯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看见梅林坐在驾驶位上仰脸看着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你是个疯子,梅林。”

 

 

4.

 

他们一起去体育中心游泳。

如果让亚瑟列举一下梅林排名前三名的爱好的话,亚瑟想都不用想就能立刻数出来——喂鸟,飙车,以及用世界上最滑稽的动作拍进游泳池。

游泳从来都不是亚瑟的长项。他曾做过一个奇怪的梦,梦里的自己被困在死去的躯体无法发声,而他爱的人把他安置进一只小船,自此他永远消失在水的尽头。醒来之后亚瑟觉得莫名其妙,他搞不懂为什么自己完全看不清梦中人的脸却就是确定那人是自己所爱,也不明白为什么梦中的自己明明已经死掉了却还是能清晰地感到爱人掉在自己脸侧的泪水。

总而言之,亚瑟不喜欢水。

但是他实在是太,太喜欢看梅林跳水了。

他在游泳池边上故作镇定地做准备活动,然后就听见身后传来啪嗒啪嗒的光脚板接触地面的声音。他一扭头,就看见光着膀子瘦得肋骨清晰可数的梅林已经张牙舞爪冲上跳台,觉察到亚瑟目光还百忙之中冲亚瑟露出一个牙齿斑驳的笑容。

亚瑟调整一下表情刚想回一个笑脸,梅林就已经胳膊一伸脚一蹬跳到了空中。他就像一条又笨拙又瘦弱的鱼,手脚乱摆,却活力满满地像是可以飞到天上去。然而飞翔的错觉只有一瞬间,下一秒梅林已经以大得吓人的入水声音拍进游泳池,几乎四脚同时入水,之后却恢复了鱼儿本色灵巧地游动起来。

亚瑟大笑起来。他站在池边冲水里的梅林大力挥手。

“这绝对是我见过最优美的跳水姿势,答应我梅林,经常跳给我看好吗?”他咧嘴笑着。

梅林露出一个头来,甩掉眼角的水珠。“你为什么不下来亚瑟?你不会怕水吧。”他又露出那个小孩子一样的带酒窝的笑容,一边游回池边。

亚瑟笑着蹲下,伸出手去够梅林的头,梅林却躲开他的手,一把抓住亚瑟的脚踝,然后眨眨眼睛。

“……梅林你干什么!放开我!我还在做准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扑通一声被梅林拽进水里,冰凉的池水瞬间把他包围。还没等呛到他就已经惊慌失措地剧烈咳嗽起来,却感觉梅林伸过一只手来托起了他的后背。即使与池水对比梅林的手也显得冰凉,却让亚瑟觉得分外安心。于是他找好了平衡,开始缓慢地游起来。

其实后来亚瑟觉得,水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他们从体育中心出来,在路边大嚼着三明治走回停车场。冷风就着廉价三明治的味道让亚瑟禁不住不停皱眉,但旁边的梅林不仅吃得十分开心还哼着奇怪的小曲,亚瑟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娇生惯养的混球,于是也就只能装出大快朵颐的样子——而且看着梅林吃东西似乎真的可以提升食欲。

脚下的这段路修得起起伏伏,遇见下坡时梅林会一路小跑着冲下去。亚瑟觉得这行为幼稚之极,却还是忍不住攥着三明治跟着他跑。刹不住车时亚瑟会故意去撞梅林的肩膀然后得意地偷笑,路上车子稀少行人也是三三两两,但是亚瑟觉得经过的人一定要被他们两个笑死了。还好这里不是伦敦,没有人知道我是谁——这想法让亚瑟觉得非常安慰。

天色渐渐黑下来的时候梅林提出去海边走走,亚瑟对傍晚的水边没什么好感,但是想着也许在熟悉的地方散步会唤起梅林的回忆也说不定呢,就很配合地点了头,还无比积极地走在了前面。梅林就像个谜,亚瑟对如何解开谜底毫无头绪,却热衷于解谜的过程和每一次尝试。

海风又湿又咸,沙滩也并不柔软。游轮的声音像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悠长又寂寞。他们并肩沿着海岸线散步,像一对阔别重逢的友人,默契让他们无需开口就可以交流。实际上他们才认识一周,但伦敦似乎已经被亚瑟远远抛在身后,倒是和梅林相处的日子无比自然,熟悉得像是一切本该如此。

远处的灯光星星点点。亚瑟用眼角偷看梅林的侧脸,鲜绿色的毛线帽和夹克下面露出的红色帽衫衬得他脸色苍白。他大概也就十几岁?最多二十多一点。可是他微微驼着背,笑起来眼角还有皱纹,是大麻和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看起来这么憔悴吗?亚瑟突然很庆幸自己走在了靠海的一侧,虽然鞋子有点被打湿了,但是调整一下角度就可以为梅林挡住大半海风。

可是梅林突然一句话都不说就朝着前方跑了起来,亚瑟喊了一声可是梅林头也没回,还好梅林拖着脚步跑得一点都不快,一小段路之后他在一小堆快要燃尽的篝火边停住脚步。

蹲下身的时候梅林觉得自己的肺都快炸掉了,但他还是急切地向篝火旁那个躺在海滩上的苍白少年伸出手去。刚刚在夜色中隔了那么远,可梅林就是一眼看见了篝火边躺了个人影,奄奄一息。跑起来的时候梅林几乎不受自己控制,他只是本能地向少年飞奔,本能地觉得他至关重要。

他快死了。梅林感到无法解释的恐惧。篝火有气无力地发出噼啪声,亚瑟在喊着什么,可是梅林什么都听不进去。他颤抖着伸出手去探少年的鼻息,然而吹过指尖的只有冰凉的海风。

亚瑟挤过来,按着少年的胸部准备做人工呼吸。梅林迷迷糊糊地抓起男孩的手,一只注射用针管滑向黑乎乎的海滩;他又伸长手指去抚摸男孩的脸,泥土和血污掩盖下年轻的脸庞消瘦苍白,又孩子气得要命。

然后梅林突然激动得几乎流下眼泪。他的指尖触到的皮肤,少年的体温还没有完全被海风带走。他的大脑好像被什么重重击中了,一瞬间他所有的记忆和思绪都在破碎,但他突然就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做。

梅林推开一脸震惊的亚瑟,然后跪在海滩上,俯身把男孩半抱起来。一部分的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另一部分的他却明白这是突然的觉醒。

然后他的眼睛绽出金光,源源不断的力量通过他的指尖涌入男孩体内。梅林不知道自己额前的发丝被魔法的力量吹起,不知道那一刻千年积累的古教的威严让此刻的他看起来不可侵犯并且遥不可及……但他知道,他的魔法回来了,那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不依赖于记忆,也无需任何技巧支持。

他仿佛一瞬间记起了千年的等待,记起了阿瓦隆永恒不散的大雾,记起了所有的爱,所有的泪,和无数个日日夜夜积累的疲倦。转头看亚瑟时他意识不到自己的脸上满是泪水。怀里男孩的心脏已经开始缓慢而有规律地重新跳动,梅林轻轻把他放回海滩。

他迷迷糊糊站起来,本能一样向亚瑟伸出手臂。脑海里记忆的场景却突然在一瞬间支离破碎,那些情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但梅林知道那不是幻觉。

他只是还想不起来。

只有魔法又在体内安安静静地安家落户,像是久别重逢的旧友。

梅林看向亚瑟,心痛太过真实,他如此确定自己曾经见过他。那亚瑟呢?他还记得自己么?他……也失忆了吗?

而亚瑟瞪着眼睛从海滩上站起来,还被自己绊了个跟头,一头金发有点乱。他立刻就上前一把抓住梅林的手,脸上保持着震惊的表情,却没有恐惧。

“看在上帝的份上,梅林。”他紧紧拽着梅林的手,张大着嘴巴凑近梅林的脸仔细查看,“刚才你的眼睛……你救了……看到上帝的份上,告诉我梅林,你是天使吗?”

 

 

5.

 

最近的医院离这里并不很远,于是亚瑟干脆扛起依旧昏迷的少年决定把他送去医院。刚刚梅林坚定地把他突然变成金色的眼睛归结于灯光产生的错觉,亚瑟一脸几近委屈的不相信却也无法反驳,更何况人命关天,还是先救人比较重要,于是他也就没再纠结。

梅林稍稍落后一步看着亚瑟的侧脸,他脸上有汗,微微有些喘,但看起来依旧英俊而健康,这模样熟悉得让梅林感到心惊,努力回想时却又像在大雾弥漫的海面上寻找飞鸟,越是瞪着眼睛拼命寻找哪怕一丝翅膀的痕迹就越是茫然。当他稍稍放松一点,又会有一些模糊的场景溜回脑海,抓不住,赶不走,让梅林头痛欲裂。

此时被亚瑟扛在肩上的少年也似曾相识,努力回想时梅林总觉得他的影子曾出现在那个海边的停车场,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他困惑而恐惧地停住脚步,而夜色中的亚瑟像发光的能量体,莫名让他感到安心。

“你能不能走快点搭把手梅林?”亚瑟突然回过头来大咧咧的提出要求,“这家伙那么瘦,却还真沉。”

梅林点着头迈了大步追上去托起男孩的一条胳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一个太过真实的梦。

 

他们坐在医院的走道里,灯光有点昏暗,肩并肩,就像一同等待家人消息的病人家属。

接着梅林感觉一点重量落在了自己肩头,他微微转头,是亚瑟倾过了上半身,影子挡住一点光线。

“他……那个男孩,他会没事吗?”亚瑟的声音压的很低,像是怕打扰了什么。

“会没事的。”梅林感觉自己试图咧了咧嘴,但不甚成功。魔法在他体内一动,而这感觉竟然并不陌生。

亚瑟明显松了口气。“你认识他?”

“我不知道,我只是……”

“——不能见死不救?”亚瑟抢过话头表示理解。

“嗯。”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救好他的?”

亚瑟的语气有些急切,昏暗的灯光下碧蓝眼睛和灰蓝眼睛的距离被一下子拉近。梅林突然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窒息。那种不真实感又回来了,他有点头晕。

可是下一秒亚瑟就放开了梅林的肩膀,他们才刚刚认识一个星期的这个事实此刻一下子变得鲜明起来,亚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对不起,我只是……”

他耸耸肩,显然自己也无法解释自己莫名其妙的冲动。还好这时护士走了过来,带来了男孩平安无事的消息。

 

他们走在外面的街道上时夜色已深,灰白色的雾带着来自海上的凉气悄无声息地把熟睡的街道笼罩其中,两人安安静静看着来自很多方向的有点模糊的灯光把影子变长又变短。亚瑟总觉得安静的气氛中有某种情绪自己无法理解,却又根本无从开口询问。身旁的梅林规规矩矩地低头走路犹在梦里,亚瑟觉得这个男孩由一个小谜团变成了一个更大的谜团,而且自己能力有限,根本无法解开。

他不禁丧气地叹了口气,决定破罐子破摔。

“那么,你的记忆恢复一些了么,梅林?”

亚瑟认命地等着对方硬梆梆的否认。

梅林没说话,不够充足的光线和梅林的额发让亚瑟根本看不清梅林的表情。可是他感觉梅林一愣,然后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亚瑟差点被噎在原地。

“你……到底有没有?什么时候?是刚才在海边吗?你到底来自哪里?你是怎样失忆的?你没——”

“我不知道……”梅林抬起头来,亚瑟觉得他的表情又难过又温柔,“但是我很喜欢此刻。”他很认真地补充,然后伸手似乎想抚摸亚瑟的刘海。亚瑟吓了一跳,下一秒梅林的手错过一点角度小心地滑过了亚瑟的肩膀。

“我们去喝酒好吗?要喝醉的那种。”梅林又露出那个带酒窝的精灵一样的笑容了。亚瑟觉得这个笑容和之前的不太一样,但他当然没办法拒绝梅林的任何要求。

更何况是喝酒。

 

亚瑟以为他们会跨过利菲河去南岸的酒吧区,但实际上梅林领着他一路向西,向着史密斯菲尔德广场和利菲河岸之间略显荒凉的方向急行军。如果亚瑟不是如此确定梅林心地善良且手无缚鸡之力,他真的会以为自己要被绑架了。

他们七拐八拐来到一大片似乎正在施工的区域,此时施工的工人大都已经离开,只有一盏盏用来照明的灯无精打采地勉强给周围带来一点光线。亚瑟费了很大劲儿才把“这鬼地方怎么可能有酒吧”这样的话咽下去,此刻的梅林太过兴致勃勃,他情商再低也知道这时候给梅林泼冷水绝对愚蠢至极。

“这地方就要变成博物馆了,”梅林放慢脚步喘着气开口,哪怕上气不接下气亚瑟也听得出梅林心情突然莫名变得非常好。“但它以前是个酿酒厂。有我喝过最好的爱尔兰威士忌——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但你一定要相信我有资格保证自己所言非虚。”他神秘地眨眨眼,然后指着头顶一块木牌子,顶上“旧詹姆逊酿酒厂”的字样依旧可以辨认。

他们在施工区域和酿酒厂的旧址之间又是一阵穿梭,直到亚瑟意识到他们已经开始走在通往地下室的台阶上梅林才略微放慢了脚步。梅林手里拎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摇摇晃晃的灯,亚瑟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灯是从哪儿来的,然后梅林突然停下,冲亚瑟绽出一个灿烂的,得意的笑容。

“没错,这里就是我的秘密仓库了。”

亚瑟看着梅林身后地下室里排放的巨大暗金色酒桶,觉得目瞪口呆大概已经成了自己常规的表情。

 

 

6.

 

他们当然是喝醉了的。

一开始只是仿佛非常自然的喝酒聊天,席地而坐,围着油灯,亚瑟本来说得比喝得更多。然而亚瑟后来回忆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喝过那种叫做三叶草的绿色的鸡尾酒,再后来甚至还有啤酒,但是由于喝得实在太醉他已经没办法确认。所以他觉得梅林趴在自己肩头扒着自己不放大概也是幻觉,更何况他觉得自己的记忆里还残留着梅林头发的味道和他流在自己脖子里的眼泪。

大概是酒精让人变得诚实,离开伦敦后亚瑟第一次想到了那座繁华而拥挤的城市,想到被自己辜负的人和丢弃在那里的梦想,想到了自己背起吉他包随便买了一张票就踏上了旅途因为他真的只想逃开。他模糊中觉得有音乐萦绕在自己指尖,他想要去找一排琴键。然而下一秒他又觉得自己是个只会逃避的懦夫,不配演奏音乐。

他伸出手去想要寻找梅林的肩膀,莫名地觉得那个瘦弱的男孩可以给自己安慰和力量。然后他发现他们其实一直都在相拥,仿佛不分彼此。

 

亚瑟是被阳光唤醒的。宿醉让他头痛欲裂,他想了半天才记起自己是跟着梅林在某个年代久远的酒窖里度过了一夜。而这个地方竟然有个可以推拉的小窗,片刻前晨曦刚好照在他的眼睛上。

他转着脑袋试图寻找梅林,发现梅林早就已经醒了。他没穿外套,背对着自己蹲在酒窖的入口处,背影显得十分落寞。

亚瑟有点费劲地爬起来,意识到在自己身下揉成了皱巴巴一团的是梅林的外套。他拎起外套就冲梅林走了过去,带着一种狮子被小羊照顾了的愤慨。

“瘦得能被一阵微风吹倒的是你,梅林。”他有点粗暴地把外套扣在梅林脑袋上,然后一屁股坐在梅林旁边。梅林被他挤得一晃,然后靠着亚瑟突然伸过来把住他肩膀的手臂勉强维持住了平衡。他低着头,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不要开口说话。

此时亚瑟愿意用一条胳膊交换搞清楚梅林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然后用另一条胳膊交换能让梅林好受一点的台词。他说不清楚为什么,但是就是看不得梅林难受。而梅林从昨天晚上开始不是恍恍惚惚就是语出惊人,这让亚瑟感到十分的不安全。

“你……记忆恢复一些了吗?头疼吗?”一开口就觉得自己问了傻问题,亚瑟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维持住脸上装出来的淡定,“不是我非要关心你,但是你现在脸上的表情很吓人,梅林。你的脸色就像在冰冷的海水中泡了三天一样苍白。”

梅林显然一点都不觉得这个笑话好笑,而亚瑟也被自己吓了一跳。他明明从来都不喜欢和水有关的笑话的,从来都不。

正当亚瑟再次绞尽脑汁试图打破寂静的时候,梅林突然侧头开口了。

“我觉得我见过你,亚瑟。”他看起来又安静又困惑,“你还记得……什么吗?”

亚瑟目瞪口呆,他多希望自己的大脑没有停转,但实际上此刻他满脑子都是“为什么他他妈离得这么近为什么他的眼睛这么好看为什么为什么”。

好在梅林似乎根本就没在期待一个答案。他拍拍屁股率先站起来,冲亚瑟做出邀请的姿势。

“能陪我出去转转吗?我是说……这也许能唤醒我的记忆也说不定呢。”

 

半小时之后,亚瑟和梅林已经站在了著名的烟囱观景台顶端,接受呼啸的大风彻底的洗礼。大风吹散了昨夜仿佛无处不在的薄雾,金色的阳光把烟囱的红砖染成看起来非常甜蜜的颜色。站在这么高的地方,整个都柏林似乎都被踩在了脚下,亚瑟几乎可以感到一种类似于信念的东西在胸中奔涌,就是那种,“未来一定会变好”的,幼稚又闪闪发光的想法。

他挺自然地伸手去揽梅林的肩膀,莫名得意。然后他感觉梅林把手臂从他的手臂下面绕了出来,反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真是奇怪,可是亚瑟突然好像得到了安抚,他突然有了倾诉的愿望。

“我昨晚听到你唱歌了,亚瑟。”梅林突然冲他露出一个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大风中梅林不得不提高音调,这让亚瑟根本没办法忽略这个暗示了另一个疑问句的笃定的肯定句。

“那只是因为我喝醉了。”亚瑟试图避开这个话题,“另外你凭什么喝不醉?我非常肯定你比我多喝了至少一桶。”

“亚瑟,你记得我说过我好像认识你吗?”梅林完全没去理睬亚瑟孩子气的试图改变话题的举动。

哦,上帝,我当然记得。实际上就因为一直想着这个刚刚我爬烟囱的时候还不小心滑了一下呢。

亚瑟点头。

风声好像变小了,梅林的表情很认真,他额前的刘海被吹到了一边,亚瑟觉得这让他看起来眼神深邃。

“那也许只是梦,但是,亚瑟,我觉得那是真的。在那些记忆里,你是个战士。”

亚瑟觉得自己此刻正常的反应应该是把梅林当做神经病对待,负责任地把他送进医院,毕竟战士这个名词看上去太不应该属于亚瑟了。实际情况是亚瑟生在和平年代,人们也许把政府或自己当做敌人,但是战士就像个过时的老掉牙的词,已经没人去用了。而这次都柏林之旅甚至是亚瑟长这么大做过最远的旅行,此前伦敦就已经几乎是亚瑟的整个世界了。

可是亚瑟却突然无言以对。

“我觉得你打过很多仗,亚瑟。可你从来没有输过。”

大风吹走了梅林脸上所有的血色,但亚瑟非常确定,此刻的梅林一点都不迷茫。恰恰相反,当他迎着风倔强地看着亚瑟的眼睛,亚瑟可以感到一种绝对的,仿佛永远永远都不会动摇的信任。这种感觉让亚瑟几乎肃然起敬,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简直需要拯救世界,才能不辜负这样的信任。

可实际上他跑了这么远,却连自己都还没能拯救。

他并不是生来就是一个懦夫的。

 

小时候的亚瑟常常会试图想象,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小孩儿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所谓自由自在,大概就是想踢球的时候就能踢球,想唱歌的时候就能唱歌,不需要做班上最优秀的那个小孩,以及可以自由自在地交朋友。

但事实上以上所有的假设都是不成立的。

乌瑟·潘德拉贡是伦敦金融城小有名气的银行家,是那种第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在大厦顶层拥有宽敞明亮办公室以及一整个自己的帝国的成功人士。他早年的经历简直就是一本励志教材,他曾在军队服役,退伍后白手起家做过皮革生意,开过酒馆,做过进出口,搞过期货,在中年时走到了金融城的顶层。从不肯在任何事情上服输的性格让乌瑟对于子女的教育也采取了同样强硬的态度,他早已给亚瑟以及亚瑟的姐姐莫甘娜规划好了一条必然平坦且辉煌的人生之路,且不容许任何差池。

而当莫甘娜中学毕业时和乌瑟大吵一架然后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个家,去了她一直向往的伦敦艺术大学,亚瑟就一个人承担了乌瑟两份的期望。他不想经商,也不想在乌瑟已经走得太好的路上艰难跋涉。但乌瑟当然从不会在意亚瑟怎么想。

亚瑟与吉他的初恋发生在十岁,那天他和班里的小孩儿打了一架,鼻青脸肿不敢回家,于是漫无目的地走到了陌生的街道。在陌生的地铁口,亚瑟第一次听到了一个流浪歌手在弹着吉他唱着披头士的Here Comes The Sun。

那种感觉无法形容,后来亚瑟回忆起那很可能改变了自己一生的一刻时,觉得大概在那样清晰明快的扫弦声在他耳边响起之前,自己的人生根本就从未明朗过。那个伦敦常见的阴霾的天气里,他呆呆地站在阴暗的地铁口,任凭音乐里面的阳光汹涌的灌进自己的胸腔,非常确定就是音乐让人类有了灵魂。

后来他偷偷攒钱买了人生中第一把吉他,在休息日的时候借口学校组织春游求乐器店的老板教他弹奏。他学得很快,几乎无师自通,十三岁的时候,他写了人生第一首歌,名字叫Hey Guitar。

那是首非常简单的歌,有反复重复的旋律和歌词。那个时候亚瑟看起来有很多朋友,但事实上非常孤独。吉他是他唯一的秘密的朋友,它睡在衣橱的最里面,亚瑟希望它能喜欢自己写给它的歌。

可是亚瑟音乐生涯的开始也几乎是终结。十六岁的某天晚上他抱着偷偷吉他在天台上练习,以为四下无人,却在一曲终了的时候收到了稀稀落落的掌声。从墙角走出来的是兰斯洛特和高文,他们说亚瑟简直是天才,说他们正考虑组一个乐队,问亚瑟愿不愿意加入。

他们开始偷偷地做音乐,一起弹琴写歌,有时候一言不合就打一架但是第二天立刻勾肩搭背。那是亚瑟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尽管瞒着乌瑟做这一切并不容易——乌瑟自然是觉得摇滚乐是无病呻吟以及对生命的无谓浪费——但亚瑟还是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他们第一场正式的演出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酒吧,那时他们已经有了五个人,因为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舞台而兴奋得不能自已。那天的演出十分成功,酒吧老板说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完全可以长期驻唱,兴奋得几乎飘飘欲仙的亚瑟拎着吉他走到后台,却发现等在那里的是西装革履的乌瑟。

是没有一句话的狂怒,乌瑟当场摔碎了亚瑟的吉他然后系好西装上的扣子扬长而去,留亚瑟对着一地狼藉发呆。后来乌瑟让盖乌斯转达亚瑟,这辈子他都不要想再碰吉他一下,只要乌瑟在,他就不允许亚瑟走错一步。亚瑟开始不肯屈服,却最终被盖乌斯的一声叹息打败。盖乌斯说亚瑟是乌瑟唯一的继承人,而他们都在老去,乌瑟是那么爱亚瑟,也是如此需要亚瑟,他只是不会表达。亚瑟转头没看盖乌斯,却想到了乌瑟的白发。

亚瑟在自己的房间里呆了三天,然后和乐队断了联系。

可是一年之后,亚瑟在大学校园里面遇到了许久不见的高文。高文说亚瑟走后乐队就解散了,他希望亚瑟能回来重组乐队,因为,高文非常认真地说,亚瑟,我觉得你就是为音乐而生的。

这对于重归寂寞,一直偷偷写歌的亚瑟来说,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他们很快重组,还有了一个名字Camelot。兰斯洛特总能给亚瑟的曲子写出绝妙的词,他说他能听见亚瑟的歌里面有什么在跳舞,有时悲伤有时快乐,有时安静有时激烈,但都几乎要冲破声音抵达外面的世界。他说,这是个每个人都很茫然的年代,而Camelot,是无可匹敌的叛逆与坚定。

这句话让亚瑟放下了所有不安。更何况,音乐就是他的一切。

而就在Camelot要举办他们重新走到一起之后的第一场演出的时候,就在亚瑟站在台上接受全场的欢呼的时候,却突然传来了乌瑟遭遇车祸的噩耗。

亚瑟终究也没能见乌瑟最后一面。乌瑟的遗嘱上清清楚楚写着亚瑟是公司的继承人,而他最终还是辜负了父亲的期待。

那天晚上亚瑟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恐惧。一向坚强的莫甘娜在他肩头不停流泪,而亚瑟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他无法忘记站在舞台上那近乎虚幻的满足感,更无法忘记一年之前站在后台的父亲脸上的决绝。

他做不到继承父亲的事业,却也同样无法,再继续唱下去了。

他知道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却还是做了逃兵。

 

第一次在停车场遇见梅林的时候,梅林的头顶起起落落围了很多白色的海鸥。亚瑟恍惚间以为梅林是海边的精灵。后来亚瑟又确信梅林有治愈伤痛的神力,他想,梅林说不定是掉落凡间的天使。

但其实有关梅林更确切的说法是,他就像一场太过美丽以至于几乎不太真实的梦,带着无法形容的生命力,孩子一样的天真,和母亲一样的温柔,让亚瑟忘记了所有伤痛,只想看着他快乐。

亚瑟想,也许他们以前真的认识吧。

 

 

7.

 

给梅林讲这些出奇的容易,亚瑟意识到自己甚至没有因为流泪而羞耻。他觉得这一定是因为梅林身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让人信任的力量。实际上缩在观景台角落确实比站在边缘安静一些,但是亚瑟真的没想到在呼呼风声的背景音下两个人挤在一起会带给他如此大的安全感。讲完一个长长的故事之后亚瑟又累又渴,而让他又感激又意外的是,听了故事的梅林既没有给出建议也没有责备亚瑟。他只是拉着亚瑟爬下了观景台然后在史密斯菲尔德广场给亚瑟买了一杯超大号的热咖啡,并且加了双份的牛奶。

他像看着孩子喝牛奶的幼儿园老师一样看着亚瑟咽下一大口咖啡被烫的直哈气,然后非常认真地揽了亚瑟的肩膀,接下来又凑近一些,把拍肩膀的动作变得近似拥抱。

“谢谢你亚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他们坐在广场边上一边吃汉堡一边喂鸽子,然后一起步行回停车场。亚瑟双手插在口袋里走在前面,梅林戴着帽子稍稍落后,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争辩亚瑟到底是胖还是壮。亚瑟想着这场景和前一天晚上离开体育馆时简直如出一辙,却觉得恍若隔世,不禁开始怀疑时间的长度是不是可以延展,或者是本来就并不平均。阳光很好,路边商铺的颜色都被照得非常好看,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周围起起落落,亚瑟突然就有点想念伦敦。

转过街角时有音乐熙熙攘攘的人声和车声中温和而坚定地出现,是很有名的一首表达对爱尔兰爱意的歌,Forty Shades of Green.

唱歌的是个穿夹克的老人,抱着一把似乎已经很陈旧的民谣吉他,头发花白但是眼神带笑。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唱起歌来旁若无人,似乎根本不在乎放在地上的吉他包里面有几枚硬币。

梅林意识到亚瑟停住了脚步,于是他也安静地停在了原地。这样的音乐似乎可以让大脑变得清晰,昨晚以来一直在脑海中疯狂叫嚣但丝毫摸不到头绪的记忆此刻变得稍微安静,他感到非常惬意,以至于稍稍走神。

然后他一抬头,发现亚瑟已经摆出招牌的灿烂笑容向老人借来了吉他,正冲自己起劲儿地挥手。

梅林有点惊讶地走近两步,眼前的亚瑟显得有点紧张,但照在金发上的阳光太明亮,让梅林有些看不清。

“我只是突然觉得应该把这首歌唱给你听。”亚瑟这样说。

梅林觉得自己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可是亚瑟已经开始了轻快的前奏拨弦。

Here comes the sun,

Doo-d'ndoo-doo,

Here comes the sun,

And I say,It's all right,

Little darlin',

It's been a long cold lonely winter,Little darlin',

It feels like years since it's been here,

Here comes the sun

……

 

梅林可以在亚瑟碧蓝色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他突然就明白了亚瑟为音乐而生的意义。他用音乐给世界带来秩序,或是用音乐给世界带来解放。此刻的他唱着的是充满阳光的歌,但是梅林明白就算他写一首破碎哀伤的曲子,他都可以让人们找到力量。梅林不知道舞台上的亚瑟会不会更加光彩夺目,但他确定亚瑟不需要聚光灯也能自然成为一切的焦点。

脑海中有关亚瑟的影像开始回旋冲撞,似乎要跟眼前这个弹琴唱歌的亚瑟重叠。梅林感到疼痛和突如其来的悲伤,下一秒却落入了一个怀抱。

“谢谢你,梅林。”亚瑟的声音轻轻落在他耳边。

谢谢你,梅林。

就是这一刻了。

千年的记忆以排山倒海之势全部在梅林脑海中复活,所有的疑惑都归于唯一的解释。一句感谢让梅林歉疚千年,等待曾像是永无止境,梅林几乎已经忘记了绝望和希望的区别。

而此刻一切都变得意义非凡,梅林甚至没有力气揽过亚瑟,只能在亚瑟的肩头流下一滴泪水。

他该说什么呢?你终于回来了?你还能记起什么吗?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一千年?

可实际上他很想骂亚瑟一句。是头太大影响了你的智商吗,你怎么敢对我说谢谢。

他似乎又变成了那个白发驼背的老人,用尽全身力气才终于抬起手臂回应了亚瑟的拥抱,然后他意识到亚瑟似乎在微微颤抖。

“我是不是真的见过你,梅林?”

 

走回停车场的过程变得多少有点尴尬。除了亚瑟多少察觉到了梅林的异样这件事,他大概是出于担心而一直抓着梅林的胳膊不放这种孩子气的行为也着实吸引了不少路人诧异的目光。不过实际上亚瑟对别人怎么看不以为意,梅林则刚刚重新获得了积累了一千年的脸皮还完成了千年的等待,自然也不在乎被别人多看两眼。

于是尴尬大概只是因为他们一时间都找不到合适的方式表达自己太过激烈的感情。

“梅林——?”

梅林以为亚瑟又要问起自己是否已经恢复记忆了,而这个问题的真相显然会有些难以消化。

“——你是爱尔兰人么?”实际上亚瑟突然问了个有点不着边际的问题。

梅林笑了。“我想,我不是。亚瑟。”

亚瑟露出“我就知道你不是”的表情,然后有点疑惑地追问,“可是为什么你有爱尔兰口音?”

梅林意识到自己简直无法用语言表达对此刻这个孩子一样的亚瑟的喜欢。“事实上,我也可以没有,如果我愿意的话。”他装模作样地学起伦敦腔。

亚瑟立刻如释重负地笑起来。“我就觉得你不是。你是伦敦人吧,因为我觉得我大概见过你,只不过一时想不起来了。”

梅林耸耸肩,他非常喜欢这个有点像十万个为什么的游戏。

“所以……你有特异功能吗?”亚瑟立刻抛出下一个问题。像是怕梅林否认一样他立刻列出证据,“我是说,你救了那个男孩,还有突然出现的灯和排满地窖的威士忌什么的。”

梅林歪头想了想。“威士忌并不是我变的,”他一脸诚实,“我只是刚好知道酿酒厂里面有一大堆威士忌被遗忘了。”

亚瑟眼巴巴等着下文,可是梅林神秘地笑起来,还眨了眨眼,但就是不肯继续说下去了。

亚瑟的肩膀立刻塌了下去,他认命地摆摆手,“好吧,好吧,我理解。电影里面厉害的人都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我不怪你。”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偷瞟梅林,而梅林装作没有看见。

梅林想,这世上大概真有宿命一说。千年前亚瑟一直觉得自己弱不禁风剑都拿不起,此时倒是满脸的崇拜好奇。

然后他突然有点想流泪,连忙使劲眨眨眼睛。

 

那天接下来的时光他们就坐在海边的长椅上听海看天喂海鸥,把尚未解决的问题和尚未搞清的谜题丢在了一边。梅林没有去想千年来他曾多少次独自看海,只是静静听着潮起潮落,依旧可以在其中分辨出亚瑟呼吸的声音。梅林偷偷去看亚瑟的侧脸,他不再是千年前那个有点傲慢但十分善良的金发小王子了,更不像战场上眉头紧锁披风翻腾的王和战士。但他的神色丝毫未变,眉眼间依旧有光,担忧的时候都不会太过颓唐,梅林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如此幸运。

黄昏的时候亚瑟提议开车兜风,不过条件是他来做司机,显然他对于之前梅林在山路上飙车的事心有余悸,这时的梅林也已经明了了亚瑟不肯在开车上冒险的原因。他们顺着和上次一样的盘山路缓缓前行,夕阳一点点消失在群山的后面,城市的灯火一点点亮起,一切都变得异常安静。

最终亚瑟在接近山顶的一块小小的平台上停下,发动机和车灯全都熄灭之后,树影之后的整个城市都仿佛近在眼前,静静燃烧的灯海让梅林感到某种几近于不现实的灿烂。

“亚瑟,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他轻轻开口,回头望向黑暗中亚瑟有点模糊的侧脸。

亚瑟很显然立刻明白了梅林指的是什么,他有点局促地点头。

“回伦敦吧。然后,你就知道答案了。”

亚瑟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但是梅林知道,他不会再逃避了。他看的出做选择还是会给亚瑟带来痛苦,但是他也知道亚瑟会勇敢地迈出那一步,然后挺胸抬头地走下去,努力把一切变好。

然后亚瑟突然有些怀念地轻轻叹气。“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带我和莫甘娜看过一次烟花。人群涌过来的时候爸爸怕我们被人流冲散,就把我和莫甘娜都抱了起来。”他的声音又轻又哑,看起来有些伤感。梅林想拍拍肩膀给他安慰,可是他摇摇头笑了。“梅林,你看,这样的灯火,就像同时点燃了整个城市的烟火。”

他们一起看向车窗外面的整片灯火,亚瑟伸手握住梅林的手。

“梅林,你的家在哪里?”一段长长的沉默之后亚瑟突然这样装作不经意地提问。

“也许……在伦敦?”梅林咧嘴笑了。

 

吻好像并不是突然发生的,而这世界上的其他一切一切都瞬间变得微不足道,只有亚瑟的温度,亚瑟的味道,和亚瑟头发的质感在梅林脑海中留下清晰可见的痕迹。黑暗中梅林本能地伸出手臂搂住亚瑟的脖子,他再也再也不想放开双手。他曾走遍世界上所有的阴影和光,却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脆弱,又是如此满足。

他们有些笨拙地牙齿相触,然后又迫切地挤走唇齿之间最后一点空气。他们紧紧相拥,疯狂汲取彼此的温度,而拥抱的感觉并不陌生。他们一起漂浮在世界尽头。

 

 

离开停车场的前一天亚瑟一直在跑来跑去收拾行李,但两个人都明白其实亚瑟并没有多少行李可以收拾。他还絮絮叨叨地跑来问梅林会不会想念这里的海鸥,梅林只能第一百次强调他们不是自己养的鸟,没了自己一样可以好好生活。

傍晚的时候亚瑟提出想爬到那个酿酒厂旁边的烟囱观景台上最后看一次夜景,梅林几乎可以确定亚瑟会为此写一首歌。经过史密斯菲尔德广场的时候,他们又一次遇到了那个海边的男孩。男孩坐在白色的大理石石凳上,离灯光很近,和旁边一个父亲模样的中年男人手舞足蹈地聊天,看起来神采奕奕。

梅林想起了第一次遇到他的场景。那时梅林经过那个海边的停车场,突然的疲倦让他想要丢掉自己。就在那个时候,男孩从不远处的一辆车里面钻了出来。他年轻,瘦弱,脸上有未愈合的伤口,面色是不健康的苍白,梅林知道在他袖子和裤腿遮盖下的皮肤上一定布满针眼。他走得似乎漫无目的,又冷又颓废,但当他把目光投向大海,然后用力而认真地呼吸起新鲜的空气,梅林清清楚楚地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生命力的样子。

接着,男孩一偏头,看见了坐在长椅上的老流浪汉梅林。他毫不犹豫地冲梅林露出一个笑容。

那是种挺神奇的感觉,就像一滴冰凉的雨水叮咚一声落在一块沙漠中黑色的石头上。很突然地,梅林被打动了。

于是当梅林抛弃自己,他或多或少地变成了那个男孩。他有男孩的笑容,男孩的习惯,男孩的绝望,也有男孩对这个世界毫无来由又非常热情的爱,唯独没忍心复制男孩的记忆。

于是在几天后,来自伦敦的亚瑟遇见了不知来自哪里的梅林。这个梅林没有记忆,对自己似乎毫不在意,却对鸟儿有无法解释的感情。他单纯,神秘,没精打采的时候都很漂亮,又充满了莫名其妙的生命力。

而此刻梅林看着男孩这样开心,突然莫名感动。

“我还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他了。”亚瑟拽住梅林咧嘴笑着,他显然也认出了男孩。“那天我们走得太急了。”

他们已经走得有些远,亚瑟不得不把头扭了回来,可是他还是笑着。“看着他开心我突然觉得有点感动,大概是因为,我背过他吧。”

他突然伸手紧紧握了一下梅林的手,又像偷了糖果的小孩子一样赶紧放开了。

 

梅林突然想起那条似乎无所不知的龙,他曾经带着宿命的语气告诉梅林,当阿尔比恩有难,亚瑟就会回来。梅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曾经在战火和绝望的人群中错过亚瑟,但他突然意识到,他根本就不在乎亚瑟会不会以王的身份拯救世人;他甚至非常庆幸,身旁的这个亚瑟已经不记得千年前肩上沉重的负担,可以享受稍微简单一点的生活。

亚瑟是光,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照耀。

而他如果不小心跌倒了,梅林会接住他。仅此而已。

 

他们开始沿着观景台的楼梯一级一级向上爬,亚瑟总是抱怨梅林缺乏锻炼走得太慢。大概是怕梅林跌下去,他还坚持走在梅林后面,并一口咬定他走在后面是为了激励梅林走快。

梅林也不拆穿,只是故意走慢一些听着亚瑟在后面喋喋不休。红色的砖墙让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Camelot的城墙,有一次他们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聊天,他告诉亚瑟能为他效劳是自己的荣幸,而亚瑟却评价他为自己见过的最糟糕的仆人。

 

“很高兴认识你,亚瑟。”他突然回头这样对亚瑟说。

“而你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疯子。”亚瑟不假思索。

-------------------end-------------------

这个故事送给阿笑 @阳光轻笑 (虽然这个送并没有字面意义),如果没有你孜孜不倦的催文它一定早就胎死腹中了。我知道自己写得没那么好,你催文都是为了我好,不过还是希望你喜欢!

也非常想要谢谢在这个脑洞最初诞生的时候给过我指点和鼓励的弯弯,然而弯弯实在太忙(以及觉得自己写得不够好不好意思艾特),所以就不打扰啦XD

 

-----------啰啰嗦嗦估计没人看的后记----------------

 

 

作为一个默默萌Merthur萌Brolin萌了好多年的小透明,这篇是我在梅林坑的第一篇///////所以如果有OOC或者不合理的地方,请大家一定指出来!(如果有人看的话(鞠躬

写的时候非常纠结,然而我知道有挺多事情还是没解释清楚……比如亚瑟到底会不会恢复记忆,亚瑟为什么会归来,以及永生的梅子到底如何和血肉之躯二瑟谈恋爱_(:зゝ∠)_由于一时很难想出完美的解释,所以我只能说这样是为了“留给读者想象的空间”,毕竟有些事情说得太开,就反而失去美感了嘛。 

写到一半的时候很想写一个有关寻找和拯救的故事,梅林找回魔法和记忆,也找回生命的活力;亚瑟找回勇气(也找回梅妃)(划掉)。因为执着于HE我甚至让卡尔被亚梅拯救,这也许让故事变得有点乱,因为毕竟卡尔出现的顺序和停靠这部电影中是不大一样的(捂脸)。

但是我真的好喜欢那种非常蠢的,每个人都好开心的,大团圆结局呀。

亚瑟的身份是一开始就设定好的,然而写的过程中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因为我对摇滚几乎一窍不通,这么设定单纯只是因为觉得带感罢了(。可是写着写着又想编的圆满一点,于是就玩命查了很多资料虽然最后觉得还是没有卵用……所以,如果亚瑟的故事太狗血或者有哪里不对,是我对不起你们……(而且我真的好担心我把他写得太弱太蠢了QAQ)

说句题外话,有关停靠这部电影的。其实私心非常喜欢卡尔在海边燃烧掉最后一点生命的结局,虽然虐的我好几天睡不好吃不香,但是还是感到了莫名的美。总觉得卡尔是个矛盾集合体,有无法摆脱的自毁倾向,同时又快乐而充满希望。科总BE小天使,看这部片子的时候完全没去想“这是梅林”,男神演技真的赞赞赞QAQ

最后……虽然知道自己写得很烂,但是既然鼓足勇气发上来了……还是希望有人可以喜欢啦!

评论(11)
热度(71)

© 一棵木从树 | Powered by LOFTER